发布时间:2022/4/29 11:21:56
上海虹桥火车站的滞留者们,在上海航班和列车数量因疫情大幅缩减的时刻,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:早日回家。
这是4位被迫滞留在上海虹桥站的人。
他们中,有人步行30公里,花费6个小时,但在最后一刻错过了回到家乡的列车;有人铁了心要回家,到了高铁站却因列车停运而被退票;有人被中介口中“方舱志愿者一天700元”的条件吸引,从外地赶到上海,却无人接应。
他们不得已探索了自己的极限:或是徒步穿越大半个上海,或是在公园露宿六天,或是身无分文地在城市求生……最终,他们有的受到帮助,得到了安置,有的依然期待登上返乡的列车。
以下是虹桥火车站滞留者的故事,在上海航班和列车数量因疫情大幅缩减的时刻,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——早日回家。
一 他被挡在第三道关卡外,看着高铁离开
李瑞是一名从事大数据研发工作的程序员,今年27岁,家住常州。3月15日他来到上海出差,住在杨浦区昆明路一家酒店内。3月28日,他结束工作打算返回常州,但上海当时正处于逐步封控阶段,没能成行。他不得不留在酒店,忍受着饥饿和不确定性的煎熬,直到终于抢到了返乡车票。4月26日,李瑞满心欢喜地从酒店出发,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障碍。
以下是他的讲述:
姓名:李瑞 年龄:27岁 职业:程序员
1、归乡心切
从3月28日开始,大约有一周的时间,我每天只能吃一顿,要么是一包方便面,要么是一盒自热米饭。其实听说浦西要开始封控的时候,我就在饿了么、淘鲜达等APP下了好几单,买了一些速食、干粮,没想到这些物品迟迟没送来,3月30日、31日两天,订单一个接一个被取消。
之前囤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,我只能珍惜地吃,说真的,我从来没有这么挨过饿,但是我告诉自己,再忍耐一周,撑到4月5日就可以解封了。
但是,4月5日解封的愿望并没有实现,我“弹尽粮绝”,不得不向酒店求助。我是一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,之前一直不愿意开口。没想到酒店很愿意帮助我们,订购了统一的盒饭。不过,酒店的盒饭无法保证供应,有时一天一顿,有时一天两顿。
我决定尽快回家。一是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了,住酒店的日开销至少350元,月开销都要1万了,快赶上我的工资了,二是在酒店狭小的空间待得人十分压抑,三是上海疫情形势严峻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封,而我回家只要隔离14天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,至少有一个可以看得到的确切数字。
4月16日,我看到微博上有滞留人员返乡的消息,便立刻着手买票,抢了六天,直到22日才终于抢到4月26日的高铁票,我很开心,立马就和家人朋友分享了这个消息,在网上搜索哪里可以做核酸,问老家社区能不能打接收证明,一切都准备得很有序。
出发前一天,我打电话咨询了强生出租车公司,想提前订车,但对方回复他们目前只接送就医的患者。我有一个27寸的行李箱,不能骑自行车。所以,步行是我唯一的选择
高德地图上,李瑞从酒店到高铁站的距离和步行时间。受访者供图
2、在路上
4月26日早晨9点21分,我出发了,带了一瓶水和一些干粮,总路程大约是23公里。
一路上,我经过了好些桥洞,许多桥洞下有人住,有的是搭帐篷,有的是直接睡在地上,可以看到地上有不少生活垃圾和方便面盒。住在桥洞下的人看上去多是民工或者快递小哥,旁边还停着带有外卖平台标识的电动车。
我记得自己走过一个苏州河畔的桥洞,外面晒了一长串内衣内裤,感觉似乎有人常住,我不便打扰,就绕路通过了。还记得一个大渡河站附近的桥洞,食物的酸腐味和排泄物的臭味弥漫开,我捏紧鼻子快速通过。有一个公园附近的栈桥,那里有帐篷和食物,看上去环境比较干净。
一路走下来都很通畅,人烟稀少。中途下了小雨,我没带伞,等雨大了一些我就跑到公交站躲雨,在ATM机旁边换掉了湿透的上衣。路上几乎所有的公共厕所都关闭了,我只能跑到树林里解决。
李瑞在公交站躲雨时拍下的照片。受访者供图
到了闵行区的一个关口,才有人第一次拦下我,检查了我的身份证、核酸证明、车票,然后就放行了。我继续向虹桥高铁站走去,越接近那里,路上的人就越多,可以看到有排泄物和卫生纸。到了高铁站外,密密麻麻。我无法估计一个精确的数字,大概有数百人。
我的那列高铁是16时36分出发,大约15时30分左右我就到达了高铁站下方,但发现进去的路都被封闭。我焦急地到处尝试,在下面转了一圈,忽然看到很多人聚集在那边,就走过去问路。他们往前一指,“只有这条路”,我一看,竟然是逆向行驶的高架桥。
你说,作为一个普通人,我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入口在这里呢?这时已经16时30分了,我刚上高架桥,就看到那列本该接走我的高铁正缓缓开入站台,来不及了,我赶紧拎着行李冲过去。但是虹桥站二楼还有3道关卡,第一道,警察询问你的车票时间,第二道,高铁工作人员检查你的核酸报告,第三道,高铁工作人员检查你的当日车票。
我卡在了第三道关卡,对方告诉我,“你的车已经开走了”,我被挡在了门外。
3、徘徊
我打电话给酒店,询问我是否还有回去的可能。软磨硬泡之下,他们告诉我,只要让街道派出所给我开个证明就行,接着我打电话给派出所,他们说不能给我开证明,没这种手续,又给了我其他部门的电话。我没打,因为我猜解决不了问题。
我在虹桥站门口徘徊。出发前一天,家人问我怎么去虹桥站,我说,你们放心,有警察接我。其实根本没有,我不想告诉他们,我要走这么多路,只要能够顺利回家,他们看到我,就不会关心中间经历的过程。
一整天下来,我实际走了32公里。期间产生的垃圾我都有仔细分类,得知路线走不通时我也是带着垃圾一起赶路。我尽力在做一个文明的人,但当知道自己要露宿街头时,我感觉被文明社会抛弃了。
李瑞当天的步行距离记录。受访者供图
幸运的是,我并没有真的被抛弃。我把情况告诉家人后,姐姐立刻帮我在微博上求助,晚上7点左右,上海财经大学的志愿队联系了我,答应会过来接我走。
在等待的时候,我听到身边的人都在谈论抢票,大多数都是在上海没有固定居所的人,很多人看上去很落魄。有商贩推着小车在路边卖可乐和玉米火腿肠,一罐可乐10元,一袋火腿肠20元。
其间,我认识了一个聪明又幸运的大姐,她抢到了4月27日的票,26日晚上就赶到了高铁站,提前一天过来睡在门口。我很佩服她,这样就避免了误车的可能性。
我见到一个自称之前在虹桥机场滞留了几天的人,他说自己滞留期间手机被偷了。我带他走去最近的派出所,一共3.2公里的距离,走了1公里左右,他就说,“我受不了了,走不动了”,似乎好几天没吃饭了,然后他就回去了。
我还遇到了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人,他4月26日中午被释放后准备乘高铁回家,和我同一班高铁,于是警察就开车把他送到了这里。但是没想到,家人给他买的票还在候补中,其实还没买上。他没有手机没有现金,只好借我的手机打电话给妻子。他妻子在微信上转了1000元给我,我到附近的ATM机取了1000元现金交给他。
我非常希望可以带走他们,但是志愿队的救助能力有限。
晚上11点左右,志愿队把我从虹桥站带到了另一个安置点,我现在在一间房间里,食物和水都供应充足。他们帮我建立了一个救助群,里面有9个志愿者一起帮我抢票。
希望我能尽快抢到回家的票。